急雨-客栈-故事
急雨·客栈·故事
阴沉的天降下几粒雨点，狂风呼啸着刮过肃杀的街头，雨滴肆意飞溅的声音在街头猛地炸开。南方的雨向来是任性的也是没有征兆的。
一路小跑着的年轻人，匆匆踏步进入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这鬼天气，真是糟糕透了。”年轻人在客栈内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焦急地跺着脚。嘶拉嘶拉的雨声连绵不绝，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年轻人轻叹一声，转身看向柜台前坐着的掌柜，“您好，能让我在这歇一歇脚吗，这雨——，实在是倒霉透了”。
掌柜是一位面善的老者，年轻时四处打拼希望出人头地不枉此生，但是到头来却觉得不如客栈安逸。“坐坐坐，不要客气。”掌柜指向离柜台最近的一张桌子，“这么突然的暴雨诶，喝酒品茶的熟人怕是不会来了，正闲得慌哩。” 年轻人的视线扫过客栈，藤椅稀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厅室里，客栈不大，但是布置得几分精致，客栈无人，又让这精致萧条了几分。
“谢谢，不过我也没什么可以聊，相较于他人，我的人生没有波澜起伏，也没有太多的十字路口。要说故事，也许这场雨，这个客栈能算上一个。”掌柜笑了笑，“这就糟糕了，我这门口罗雀的小客栈本身也没有什么故事可谈，诶，要是平日里，可以听到旅者讲述远方的故事，或是听听当地人发发牢骚什么的。哎，你瞧，比如这位——”
披着泛旧的夹克，不太相符的圆顶帽，一位可以说是将如客栈外暴雨般的沧桑写在脸上的中年人轻轻推开客栈门，踱步走了进来，要了碗酒。熟练的绕过层层桌椅走到客栈里最靠窗的位子坐下，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年轻人正疑惑之时，掌柜边温酒一边继续说道：“对，就是这个人，平日里会讲一些不错的故事，你可以找他聊聊，说不定有一些不错的故事，顺便，我也可以在一旁听一听。”年轻人瞥了一眼窗外的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迹象，便点了点头，走到中年人对面的藤椅上坐下，“你好，听说你有许多不错的故事，我可以听一听吗？”
年轻人看向中年人时，中年人正凝视着窗外，中年人没有过多的表情，年轻人只能从他深邃的眼睛里看出若隐若现的忧郁。
“故事，哪有什么故事，我不过是一个过路人罢了。”中年人的眼神仍没有从窗外移开。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这碗酒钱我付了，怎么样？”
中年人收回目光，端着酒碗喝上一口。
“从前，有一个悲剧人物叫，他——”，“停停停，这你都讲了多少遍了。”掌柜倏地凑过来打断了中年人。“咳，过去有这么个传奇人物”，“这也是老故事了，那几个传奇人物的故事都大同小异，没什么意思，我说伙计，不要拿它们混新人的酒钱。”
青年人笑了笑，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发声。
中年人顿了顿，拿起酒碗猛地喝了一半，“故事虽然不多，但新的总还是有的。”说罢，闭上眼，忆了忆。
“他叫作，是一个（信息竞赛er），哦不，曾是个。”
“喂，等等，你这不会是现编的吧。”掌柜已就近搬来一张藤椅，做了下来。
“现编的又怎样，现实是现实，故事是故事，故事始于生活最后高于生活，所以故事才能比生活更有趣。” 对面的年轻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中年人得意的一笑，一口气将碗里剩下的酒喝完，继续讲了下去：
“最初，他只是一个在数学上不错，文化课略显蹩脚的普通初中生。在班级号召下，学习着数学竞赛。他也并不是最顶尖或是最用功的一撮。但是在一个四月，他同时取得了数学竞赛和文化课半期考试非常不错的成绩，是因为运气好，还是之前没有尽力，鬼知道呢。”
“又是这样的开局，然后呢？希望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掌柜大笑着打断道。
年轻人没有发言，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个节骨眼上的喜讯刺激着他下定决心继续数学竞赛，他的数学老师本就是当地出名的竞赛教练，他的数学竞赛征途本应就此正式展开。但是，命运这个东西，能够预测的话就不能称之命运了。不幸的是，在同一年的秋天，教育部以减压之名强制停办了大部分学科竞赛。虽然被迫告别了数学竞赛，但是他的热情已经被点燃，秉着对计算机的主观上的兴趣和客观上经教育部减压后幸存的信息竞赛，他选择了试试信息竞赛，彼时的他还不知道日后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中年人顿了顿，吸上一口气调整语调。
“经过一学期课余时间的努力，他得到了暑假与高中生一起集训的机会，他以高中竞赛生为目标，没日没夜的追赶着。逐渐，他忘记了最初资质平平的自己，开始接收其他强者的拥抱。白驹过隙般，初中时光就这么走过，他收获了一个二等一个一等，哦，还有一个相对不错足以让他去有着信息竞赛传统的高中的中考成绩。”
“他的高中的竞赛体系算比较完备，意味着他有了选择停上文化课全力冲刺竞赛的机会，他看着优秀学长们的一块块总决赛奖牌发愣，有朝一日，这也会是他的命运吗？不过除了难懂的竞赛知识，还有一件让他费解的事，周围起初在（信息竞赛）上展露天赋的同学，却一个个选择了退出。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愿意停课冲刺竞赛的人已然越来越少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周末，同学突然遗憾地对他说：
‘，我可能学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
‘我父母还是担心我的文化课成绩，不再支持我继续学下去，我文化课成绩本就不好，也说不过他们。你父母支持你真是幸运。’
忘了说，这位同学叫，和他一样的人不少。这也不禁让他思考起来，回报和风险，幸运与遗憾总是同时存在。”
“然后呢，他有选择取舍吗？”年轻人似乎被吊起了兴致，开始主动发问。
“多少个夜晚，他独自在偌大却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踱步，不远处教学楼灯火通明，他的高中同学们此时正上着文化课晚自习，他时而叹气，时而握紧拳头，路过不那么亮的路灯，路过球场，路过单杠，他就这么走啊走，在心里小心翼翼地评估着未来。他会觉得选择了的事不能止于半道，也会突然感觉如履薄冰徒留迷惘。”
中年人说话的间隙，掌柜已然重温了一碗酒，中年人顺手接下。
“一定到高潮了吧” 掌柜有感而问。
中年人笑笑，没有回答。
“他最后还是坐回了曾让他心驰神往的机房，至于原因，谁知道呢。知道的只是从此他的轴迹便和普通高中生彻底分叉开来，没有了周考月考、晚自习、甚至日常课表，取而代之的则是竞赛培训和日复一日的模拟考。令他记忆犹新的是，钟老师操着厚重北方口音，配着抽象的课件，让他明白什么是听不清、看不明、学不懂、以及认真听课的他是多么的愚蠢。他认识到自己的程序时间常数总是莫名其妙地比别人大（雾），并在日后的大大小小比赛中得到有效实践（悲）。”
“当然，信息竞赛也不乏有趣的事。起初，或是因为腼腆或是相互推让，大家都不愿意主动讲题，可是一旦教练宣布讲题奖励奶茶政策后，大家又抢得不可开交。平日里霸榜的乐此不疲地讲着水题，腼腆的总是小声嘀咕着奇奇怪怪的题，而仍维持着高冷的形象，只言片语便讲完一道神题。”他沉浸在这样的时光里，每晚压着十点半点校门关闭背着电脑离开学校。他经历了许多，学习新知识的激动，模拟考翻车的遗憾，讲题后收获掌声的喜悦骄傲，以及被考题暴打的无力感。那一年的联赛，虽然他考得烂透了，但他没有抱怨，仍感谢上苍能继续学下去，毕竟机会还未泯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高二的寒假，他的联赛成绩虽然不够理想但是足以让他入围省队选拔，只要进了省队，离他梦想中的奖牌便只是一步之遥。”
“你这么说，不会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吧。”掌柜问道。
“谁也想不到是，他在的省的传统省选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选拔方式则是题目数量少而怪的冬令营题目，意味着所有人被卷入一场完全不可预知的博弈。”
“是他的省出什么事了吗？”年轻人紧跟着发问。
“无可奉告”
“那他的省选怎么样了”
“你问得太快了。”掌柜对年轻人说。年轻人将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抱歉，请继续吧”。
“他倒是没有过多的不安，自他选择信息竞赛的一刻起，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他常常这么安慰自己。”
“最后的冬令营考试前，他唯一期望的是最后能安心看着挂着的钟摆结束考试。但是命运并没有给他这个廉价的礼物。他在最后十五分钟猛地发现第一题算法假掉了，慌忙中的补救并没有奏效，这十五分钟可悲地成了他生涯的倒计时。”
“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他就这么退役了？”年轻人显得不可置信。
中年人重新看向窗外，密密麻麻的雨点开始变得稀疏，雨点打在水坑上的涟漪已然清晰可见。中年人又抿了一口酒缓缓地说：“是啊，退役了。”
掌柜缓缓站了起来，“这种人我听得多了也见的多了，不是所有的努力与梦想都有回报，如果你代入他们或许或觉得感伤，但是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了。医院里有人不幸过世时，年轻的实习者往往会和家属一起落泪，但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往往只会微叹一口气。道理是一样的。况且在追求高远目标的途中默默陨落也没什么好同情的，毕竟任何成功和奇迹都是有代价的，而代价早该在出发前就想清楚。不过，伙计，你这故事还是不错的，对得起新人的酒钱。这会儿雨要停了，我得准备接客了，把钱放柜台上就行。”掌柜离开了藤椅。
中年人急着道：“你看故事还没讲完呢，后来他重头学习高中文化课，很快和班级打成一片，下棋乒乓球也不错”。
但是掌柜已然走开了。
噼噼啪啪的雨声消失了，路上行人的身影又多了起来，天空似乎都了亮了些。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空隙射进客栈窗户，只听得见雨滴从屋檐规律落下的滴答声。
“我走晚点没有关系，接下来呢？”年轻人忽的说道。
中年人把目光拉了回来，眼角渐渐放松，用着一种柔和的目光看向年轻人。“很少见到对这个故事如此感兴趣的人，不过记住，这也不过是我道听途说的故事罢了，无论有多么吸引人，不要总是听信他人的故事，属于你的选择始终在当下。”
“我当然会选择当下，一路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您能继续了吗？”
“后来啊，他很快融入了班级，和正常的高中生一样参加了高考，但冗杂且繁多的文化课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印象，他选择记住了同学聚餐，一个个玩笑，以及晚自习溜去打球的紧张与兴奋。”
阴云已然散去，几洼浅浅的积水倒映着明亮的天空，雨后的客栈显得更加朴素而又柔和。
“当然，他的故事并没有结束，他考上了南京大学，再后来……”